纯科学和产业发展

纯科学和产业发展

2007.06.10

现在我要讨论一些大家以为我不会讨论的事情，就是纯科学和产业发展的问题。我个人认为中国人普遍对于产业在社会中的建设性作用没有认识，也不知道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在于有健康的产业界。

无用的产业界经验

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做的纯科学研究的，可能还读过我太太翻译和我校对的那篇Henry Rowland的《为纯科学呼吁》，所以会认为我应该不会对产业界的应用和技术有太多的兴趣。

如果是这样，那将是荒唐的误解。只要注意一下我的简历，就应该知道我在DuPont公司做过两年的博士后研究，对美国大公司如何做R&D还是有不少亲身的体验，也还算很了解纯科学和产业R&D的距离其实是非常的小的。我做的那些纯科学和产业R&D的距离如果很大，我在DuPont那两年不就成了天天吃上海泡饭。

现在新任命的那个科技部长，工程专业出生，有很好的产业经验，但不过是在利润率很低的汽车行业，很有可能是不太懂得前沿科学和产业的真正关系，以及真正的高技术产业是如何发展的。汽车行业当家，已经是很落后的经济和产业模式了。这个玩笑好象开得有点大。当然，人不可貌相，我这个判断也许错误，我的目的也不是要降低大家对新部长的期望，反正时间可以检验一切。

我的那些在DuPont的经验现在除了偶尔教给学生一些有关产业研究的道理之外，是没有用的。目前在中国科学界和产业界R&D之间的距离仍然是非常大的，除非我还是去跟外国的产业界和公司打交道。

DuPont的200年历史，可以参见《杜邦200年：发源于白兰地河的科学奇迹》。这个书中文版是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中英文版我都有，是DuPont中国那边送给我太太和我这个在DuPont工作过的人的。两册书加起来刚好有4公斤重，所以很有看头。

中国社会的大问题

中国社会现在最大问题，是科学教育与产业脱节很厉害。但问题不在科学界，不在教育界，只在于整个社会中最关键的工业和产业界受到垄断保护和政府干预而缺乏创新的动力。

大的国营企业，因为对市场具有国家和部门垄断的优势，很少进行真正意义上的R&D，因此对创新的科学研究和具有全面教育的人才没有需求，所以他们获得的垄断利润也不对科学、教育和社会发展作什么贡献。

美国大学培养的科学人才，10个之中有7-8个，就是绝大部分都进入了工业、产业甚至金融界。最后留在学术界的只是少数最好的愿意和适合做教授的人。而我们培养的绝大多数科学方面的博士，却没有产业界希望要他们。原因很简单，它们不需要做前沿的R&D，也不需要和国际上的公司进行真正的竞争，就可以靠国家和部门的垄断优势获得利润，有一两个博士装点门面就行了，拿这么些博士来干什么？

另一方面，由于有大公司垄断，绝大多数产业的小公司很难有机会成长。这样在美国那种环境下能够进行高技术创业的人才，在中国也就缺乏创业的真正动力。

所以，我们培养了那么多科学博士，最后的出路无外乎继续留在国内教书或做没有意义的研究，或到国外做博士后留下或回国做没有意义的研究，或者改行做与科学和高技术无关的事情。

总之，无论什么原因，我们的科学和教育无法对产业和技术的前沿作贡献，是不争的事实，也是中国可持续发展中最大的问题。

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是科学研究和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的投入能够通过促进产业和社会的综合发展。

我常常问学生，你们将来想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我的到的回答几乎都是说要从事科研。我问教书如何，几乎都说不愿教书。我说，做了博士的大部分人是不应该留在研究领域的，要么去产业界，要么去教书，或者自己创业，或者改行，社会哪有那么多纯粹研究性的职位等着你。他们这样想，其实是因为我们的社会中给他们的选择机会就不多。

产业界做的R&D太少，太差，工作机会少，去不了；教书太苦有没有多少报酬；改行又没有优势。所以大家最后都往做研究一条独木桥上挤。大家挤在一起搞研究，科学研究和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如何促进产业和社会的综合发展？

所以我常对学生说，你是不可能做我做的研究的，除非你比我在这个领域还厉害很多，或者我马上要退休或者要转行需要有人替换，或者这个领域突然间需要大发展。现在的现状是你感觉出路不多，但是社会变化也很快，你必须发展各个方面的学习能力和创新能力，并且给自己的创业精神留点空间，才能适应将来社会的发展。

中国今天已经很培养了一些有点研究经验的人才，不管他们水平高低，只要有比较顺畅的渠道和适当的组织与进一步训练的方式，他们都可以被吸收到产业的R&D中去，对促进产业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这是中国社会一笔丰富的人力资源，这些人如果大都留在和产业无关的研究领域，纯粹会成为科研和教育体系的累赘。

可是，只要国有企业的国家和部门，乃至地区垄断不能被比较彻底地根除，没有来自产业界内在的动力，通过科学研究和基础及高等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将只能是一句空话，所谓自主创新能力提高也极为不乐观。

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具有垄断性的行业，都是阻碍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必须被逐步根除的毒瘤。

美帝国主义的经验和苏修的教训

我读了不少历史和东西方经济学。记得列宁主义一直都讲帝国主义的最高阶段是垄断的资本主义，是注定要失败的，是社会主义革命的前夜。

可是就在列宁讲这些东西之前，美帝国主义就在不断地努力要打破产业的垄断。美国于1890就通过了所谓的The Sherman Antitrust Act（Sherman反垄断法），就开始对各种商业和产业上的垄断进行法律上的限制。过去100多年在美国通过Sherman反垄断法相关的反垄断诉讼，不断地打破了很多行业的垄断，促进了国内和国际竞争，发展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现了垄断受到限制的资本主义经济的活力和优越性。

维基百科上关于Sherman Antitrust Act的介绍：http://en.wikipedia.org/wiki/Sherman_Antitrust_Act

The Sherman Antitrust Act (1890)，可见：http://www.stolaf.edu/people/becker/antitrust/statutes/sherman.html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DuPont和通用汽车以前一直是一家公司，是在1970年代初被反垄断诉讼强行拆分的。我在DuPont工作过，当然对这一点是很清楚。美帝国主义为了证明列宁同志的革命理论是错误的，连DuPont和通用汽车在一起都要棒打鸳鸯，真他妈下得了手啊！

历史证明，列宁同志帝国主义论中的不朽论断居然是Sherman反垄断法之后放出来的不正确的马后炮。不仅《国家与革命》中的基本预言没有兑现，美帝国主义的资本主义居然还蓬勃发展，还越来越社会主义。而相比之下，苏修的社会帝国主义以计划经济的名义，垄断越演越烈，反而搞垮了经济和社会，葬送了苏维埃的红色江山。我去过莫斯科，觉得除了沙俄时代的那些古迹之外，其他东西印象都很不好。还觉得他们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与中国相比，现在就不如，长远来讲也不是很有希望。

中国当然从来就没有苏修那么极端，但的确也学了不少苏修的坏东西，上了不少苏修的当。我们科学院的体制，高等教育的体制，就是以前学苏修的，现在改起来很是痛苦。好在在小平同志为首的第二代和江总书记为首的第三代领带人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打破了不少计划经济中的垄断，中国才有今天这个仍然具有很多问题但总来讲要好得多的局面。

苏修的垮台和过去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的成就证明，社会主义的政权问题，其实是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只要经济和社会能保持可持续发展，政权和社会就会基本稳定。现在党中央坚定要继续进行改革开放的道路，正是基于这一正确的基本认识。我认为，以后二十年，各种行业和领域中的垄断毒瘤的清除和被限制，正是必须要完成的社会改革任务。垄断不除，创新力缺乏，就业和社会发展都会没有前景。这正是和我们的科学和教育体制无法改变最密切相关。

怎么办？

在这些问题被逐步解决之前，纯科学研究和产业应用脱节的现象还是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高喊学习小日本搞“产学研”结合，大家都知道精神可嘉，但基本上不过是意淫而已。国家、行业和地方垄断企业和政府干预过多的企业怎么可能成为科技创新的主体？没有主体，光是大家在敲边鼓，浪费表情啊！

学术界的很多毛病，包括学术不端，其实跟人才的出路有限很有关系。没有正事做，不乱来也难。现在大家最好是能老老实实做点纯粹的科学，也许能指望逐步地培养、鼓励和输送点人才去做目前仍然很微弱的产业R&D。除此之外，只能掰着指头期盼更好明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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